第五百九十九章 良策安在

　　歷朝歷代，可有要七十歲的老人交人頭稅的？
　　這句話，字字千鈞，如同壹柄千鈞重錘，狠狠砸在柳俊的心口。
　　這句話，柳俊不是第壹次聽到。嚴格來說，不是第壹次看到。
　　記得重生之前，在那個世界，九十年代中期，曾有鄰省的壹位鄉黨委書記，為了三農問題，憤然向總理上書。後來那位鄉黨委書記又專門寫了壹本書，來講述三農問題。裏面就寫到過這句話。也是他治下的壹位老人，質問他這個鄉黨委書記，為什麽七十歲的老人，還要繳納人頭稅！
　　那本書是如此表述三農問題的：農村真窮，農民真苦，農業真危險！
　　柳俊記得自己讀過那本書之後，流了眼淚。但那個時候，他不過是個工廠的打工仔，憤懣壹陣之後，又漸漸將此事淡忘了。卻不曾想到，會在這裏，被壹個老人發出同樣的質問。
　　他現在，可不是打工仔，是寧北縣縣長，寧北縣壹百萬老百姓的父母官！
　　這個問題，卻是回避不了的。
　　農民負擔重，柳俊很了解。而且這個情況在全國範圍內都有愈演愈烈之勢。每個鄉鎮，都要養許多編制外的人員，吃皇糧的多了，財政又不全額撥款，就只有打治下農民的主意。
　　事實上，建國之後，由於工業基礎薄弱，底子差，國家為了扶持工業發展，長期以來，采取了“工農業剪刀差”的政策，以農業生產給工業補貼，輸血。這個政策，壹定程度上支持了國內工業的發展，也留下了許多的後遺癥。畢竟我國是壹個農業大國，正處於發展之中。過度犧牲農業的利益，必定要造成許多隱患。
　　而現在，問題已經非常嚴重了。
　　聽了梅老的話，柳俊尚未開口，梅文華就急了，趕緊上前壹步，對梅老說道：“老人家，妳們村裏的問題，可以向村長、支書反映，村裏不解決，可以向鎮上反映，我是鎮委書記梅文華，妳有什麽問題，明後天到鎮裏來找我，我給妳解決，好不好？”
　　梅文華心裏那個生氣啊！
　　這個老頭，也真是不知輕重！
　　當著柳縣長的面質問，這不是打他們鎮裏的臉嗎？壹個“暴力抗法事件”，縣裏沒有追究，已經是很看重他梅文華的了，現在又鬧這麽壹出！
　　可是有柳俊在，梅文華也不敢發火。
　　其他隨行的幹部，壹個個神色古怪。
　　“啊，妳就是鎮裏的梅書記！”
　　梅老嚇了壹跳。
　　梅文華在五裏橋鎮，威望還是很高的。
　　“那……妳是……”
　　梅老又望著柳俊，疑惑地問道。
　　鎮委書記都是跟班，這個年輕人又是何種來頭呢？
　　“梅老，我叫柳俊，是縣長。”
　　柳俊直言道。
　　“縣……縣長？”
　　梅老壹下子就暈了。
　　“哎呀，妳個死老頭子，胡說八道些什麽呀！”
　　梅老的老伴也嚇壞了，就壹叠聲地埋怨老倌。
　　梅老是真的意料不到。他哪想得到會在山上碰到壹縣之長啊？況且柳俊又那麽年輕，梅老還以為就是縣上機關的普通幹部，到鄉裏來考察果園的。這段時間，也經常有城裏人來看這些果樹。
　　現在等於當面向縣長告了鎮裏、村裏的幹部壹狀，難怪梅老的老伴要狠狠埋怨他了。
　　“梅老，妳這個問題問得好！要七十歲的老人交人頭稅，確實是不應該啊！”
　　柳俊擺擺手，止住了梅老的老伴和氣急敗壞的梅文華，很誠懇地對梅老說道，語氣沈重。
　　“這個情況，我以前不了解，是我官僚了。我向妳保證，從現在開始，全縣六十歲以上的老人，都不用再交人頭稅了！”
　　這個事情，原本就不是縣裏的政策，而是鄉村幹部自行確定的。柳俊予以廢除，也不用預先和彭少雄商量，事後通個氣就可以了。
　　柳俊本想說要給七十歲以上的老人壹定的福利，考慮到寧北縣的經濟，根本就達不到那個水平，也就不敢胡亂承諾。
　　“當真？”
　　梅老再次大吃壹驚。
　　“當真！”
　　柳俊點了點頭。
　　“如果再有鎮裏村裏的幹部向妳征收人頭稅，妳可以直接來縣裏找我，我處分他們！”
　　柳俊說得十分篤定！
　　梅老頓時就很激動，說了好些感謝的話。
　　柳俊笑了笑，又和梅老拉了些家常。梅老知道他確實是縣長之後，就有了許多顧忌，不敢隨便說話，柳俊問什麽，他就答什麽，而且多數問題都是語焉不詳。
　　柳俊也沒有辦法。人家不是怕他這個縣長，是怕了他身後那些鎮幹部。有妳柳縣長在，鎮上的幹部自然不敢造次，但柳縣長壹走，可就難說了。
　　梅老老兩口七十幾歲了，也不怕什麽，關鍵是他的兒孫們都在五裏橋鎮治下。鎮上的幹部不屑與妳老頭子老太太計較，與妳的兒孫們計較壹下，卻是可以的。
　　這些鄉鎮幹部，器量宏大，溫文爾雅的不多！
　　“縣長……我……我向妳檢討……”
　　離開山上不久，梅文華就忍不住了，垂著頭對柳俊說道。
　　其他鎮上的幹部，包括潘知仁在內，都識趣地拉遠了與他倆的距離。眼睜睜看著梅書記挨訓，面上須不好看！
　　柳俊擺擺手，輕輕說道：“不怪妳！這不是妳壹個人的事情，也不是五裏橋鎮壹個鎮的問題。這是壹個全局性的問題。縣裏鄉裏的經濟不發展，不搞上去，就總是會缺錢花，就不可避免的會打農民的主意！”
　　梅文華便連連點頭。
　　柳縣長講道理，不胡亂發火，果然是個好領導。
　　柳俊掏出煙來，遞給梅文華壹支，自己也叼了壹支在嘴上。梅文華趕緊掏出火機，給柳俊點上。柳俊抽了兩口煙，站在山路上，極目遠眺，久久不吭聲。
　　“文華，問妳壹個問題……”
　　柳俊忽然說道，眼睛還是望著遠方。
　　“縣長請問！”
　　“編制的膨脹，人員的膨脹，真的不可抑制嗎？”
　　柳俊緩緩說道。
　　梅文華暗吃壹驚。
　　農民負擔重，經濟不發達是壹個原因，各個鄉鎮各類聘用人員大大超出編制，也是壹個重要原因。梅文華身在基層，擔任黨委書記，對這些情況只有比柳俊了解得更為深刻，更為透徹。
　　只是柳俊這個問題，卻著實不好答復。
　　各個鄉鎮人員不斷膨脹，壹個方面，確實是人手不夠。鄉鎮的工作看似簡單，其實十分瑣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方方面面都要顧及到，上面布置的任務必須要完成，光靠正規編制內的壹些幹部和工作人員，是很難做到的。因此就招聘了許多臨時工。
　　另壹個方面，卻是很多的關系戶，趁機湧了進來，爭搶著端鐵飯碗，吃皇糧，旱澇保收。
　　這壹部分人，有後臺，有靠山，輕易得罪不起。
　　“縣長，解決的辦法還是有的……”
　　梅文華斟酌著措辭，小心翼翼地答道。
　　柳俊不是那種愛聽奉承話的老官油子，幾頂高帽奉送過去，輕輕受落，然後妳好我好大家好！他是真正想要做點成績出來。
　　人家不缺錢，只想幹點實事。
　　正因為如此，梅文華不敢說沒辦法。這話壹出口，就全砸了。人家柳縣長憑什麽還要看妳看得上眼。可是梅文華也不敢胡亂拍胸脯，大包大攬。
　　這個是要見真章的！
　　“說說看！”
　　柳俊還是目視遠方，隨口問道。
　　“這次撤區並鄉，就是壹個契機。精兵簡政，此其時也！原來三到四個鄉鎮合並成壹個，許多重疊的機構和人員都可以趁機合並，消腫。應該可以清退壹大批閑雜人員。機構精簡了，人員減少了，包袱自然就輕了。”
　　梅文華說道。
　　“那麽這次精簡之後呢？往後各個鄉鎮又陸陸續續往裏補充人員，機構增加，隊伍擴大，不就成為壹個惡性循環了嗎？”
　　柳俊從遠處收回目光，望著梅文華，平和地說道。
　　梅文華就是壹滯。
　　柳俊不但說到了點子上，而且還揭出了壹個更深層的問題。這次撤區並鄉，對於清退的臨時工，會給予壹定的補貼。補貼到了手，不用多久，那些關系戶依舊還會再托門子安排進來，繼續吃皇糧。而這筆補貼的壹部分，自然會落入鄉鎮負責幹部的腰包裏頭。
　　也就是說，精簡只是壹個由頭，政府白白多花了壹筆補貼，人員只會越來越臃腫。
　　“縣長，請恕我直言……”
　　梅文華咬了咬牙，說道。
　　柳俊望著他，很平靜地等待著。
　　“您留在寧北縣的這段時間裏，這個問題不會很嚴重。縣委縣政府的文件，會得到有效的貫徹執行。但是，您終究有壹天會離開寧北縣的，那時候鯤鵬展翅，鵬程萬裏，繼任者是不是還會和您壹樣，堅持原則，那就很難說了。”
　　梅文華這話說得明白。
　　妳柳俊是衙內，可以做到不貪不摟，也可以不在意周邊幹部對妳的看法。但是繼任的縣長或者書記，還能有妳這樣的底氣嗎？就算他也不貪不摟，方方面面的關系網，能不顧忌？
　　柳俊點了點頭，輕輕舒出壹口氣，說道：“妳說得很有道理。制度再周全，規矩再嚴厲，缺乏監督，總是沒用的。看來，我們必須要抓緊時間，盡快將寧北縣的經濟搞上去。盡可能的減輕農民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