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壹十九章 交換條件

　　“這個組織去外省考察的事情，還是我去吧。”
　　嚴玉成聽了老爸轉述龍鐵軍的指示，沈吟道。
　　老爸點點頭。
　　龍鐵軍如此關註的大是大非問題，由壹把手縣委書記親自帶隊考察確實更合適壹些。考察回來之後，向地區進行匯報，也是嚴玉成的份量更足。
　　“我這裏有壹份報告，妳看看。”
　　嚴玉成說著，遞給老爸壹份報告。
　　老爸接過壹看，是張力請求調去“騰飛機械制造廠”上班，但保留國家工作人員身份的報告，頓時眉頭就微微蹙了起來。
　　嚴玉成笑道：“妳家那個臭小子，可真不省心，隔三岔五就給咱們找點事情來做，呵呵。”
　　老爸有些不好意思。確實自家兒子也太能折騰了，壹不小心，家裏出了個十萬富翁。不過這事，暫時還是不要告訴嚴玉成為妥。做壹把手的人，很多時候需要揣著明白裝糊塗。
　　“書記，這個事情，妳怎麽看？”
　　老爸將報告又遞回給嚴玉成。
　　“怎麽，妳也受那臭小子的影響，跟我耍滑頭？”
　　老爸笑道：“不是耍滑頭，這叫瓜田李下，自避嫌疑。省得又授人以柄，再給派個什麽調查組下來。”
　　“哼，難不成因為妳是柳家山出來的，柳家山的工作就不能管了？那我豈不是連渡頭鎮都不能回去？”嚴玉成忿忿地道。當然這個“忿忿”不是針對老爸。
　　老爸苦笑。
　　“嗯，這個事情我看也可以試壹試。既然這個縣農機廠沒事做，張力閑著也是閑著，為啥不讓他去能夠發揮自己能力的地方？”
　　嚴玉成說著，提起筆就待批示，忽然又停了下來，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老爸心裏就“咯噔”壹下，大凡露出這種笑容，嚴玉成肯定又想到了啥整人的主意，照情形推測，這回被算計的該是自己的兒子。
　　“小肖，去把柳俊找來。”
　　果然是自己兒子，老爸便有些忐忑，不知嚴玉成又要出啥“幺蛾子”。
　　這時候是上午九點，肖誌雄也早熟悉我的行蹤，壹找壹個準。不過肖誌雄找到我的時候，我沒有看書，而是在給嚴菲結散了的小辮子。我溫柔細致，嚴菲嬌憨可愛，小兩口緊緊挨在壹起，挺恩愛的模樣。
　　肖誌雄與我開慣了玩笑的，叫道：“大少爺，妳嶽父老子叫妳過去呢……”
　　同是領導秘書，肖誌雄進入縣革委的資格遠比江友信老，不過性格比較開朗，不像壹般的秘書，都是沈默寡言的性子。我總覺得，他或者更適合去擔任實幹的職務。
　　“叫他等著，先給菲菲結完辮子……”
　　我大咧咧地道。
　　肖誌雄尷尬地壹笑。這個譜擺得有點大。通向陽縣眼下敢將嚴玉成晾著的，大約也只有他自家的“寶貝姑爺”了。
　　不過肖誌雄也很清楚嚴玉成對我的喜愛，似乎壹點不在柳主任這個親生老子之下。居然並不催促，而是返身回去報告“敵情”。
　　“書記，小俊說，要等壹下才能過來。”
　　肖誌雄盡力壓抑，也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
　　嚴玉成問道：“這臭小子還擺譜啊，在幹啥？”
　　肖誌雄笑起來，說道：“那我就原話轉告了？”
　　“原話原話，當然是原話轉告，妳說！”
　　嚴玉成和老爸都有些好奇，不知我背後嘀咕什麽壞話。
　　“小俊說，叫他等著，我要先給菲菲結完辮子……”
　　嚴玉成瞠目結舌，老爸和肖誌雄掩口而笑。
　　“好小子，原來給女朋友獻殷勤來著，竟敢將老子晾壹邊……嘿嘿，總有壹天要讓他知道，想娶老婆，還得經過老子批準！”
　　“嚴書記，女朋友已經帶來了，報告現在就寫，您看什麽時候給我批準壹下？”
　　敢在嚴玉成面前如此“囂張”的人，自然便是本衙內了。不過囂張也是有底氣的，嚴菲的小手正握在我手心裏呢。
　　“大膽刁民，竟敢藐視上官，來呀，拉下去，重責四十大板！”
　　辦公室內笑成壹團。
　　笑過壹陣，肖誌雄知道嚴玉成有正事要同我談，便過來哄嚴菲：“菲菲，來，我帶妳出去玩。”
　　誰知嚴菲不肯：“不，我要在這裏玩。”
　　小丫頭這是膩上我了。
　　肖誌雄便有些無奈地望向嚴玉成。
　　嚴玉成擺擺手，肖誌雄就退了出去，掩上門。
　　嚴玉成對這個漂亮的小女兒滿心寵愛，而且也知道她嬌憨的性子，不大喜歡吵鬧，反正也聽不明白咱們之間的談話，由得她呆在辦公室，問題不大。
　　“小子，這又是妳的首尾吧？”
　　嚴玉成搖晃著手裏頭那份報告。
　　“伯伯，什麽東西啊？”
　　我滿頭霧水。
　　“哼，少跟我裝糊塗！鼓動張力去騰飛機械制造廠，是不是妳背後指使的？”
　　是江友信！
　　我差點脫口而出，將朋友賣了。還好，懸崖勒馬了。
　　“原來是這個事情，農機廠沒事做，這個副廠長閑得太無聊了，想找點事情做，發揮自己的技術特長，也很正常啊。壹定要找緣由的話，責任在妳們二位父母官頭上。”
　　在嚴玉成面前，我壹向伶牙俐齒。
　　嚴玉成與老爸大眼瞪大眼，竟是無言以對。眼見得嚴書記眉毛上揚，我便知道他要以“權”壓人了。不覺嘆了口氣，說道：“伯伯，要救活農機廠可以，妳叫他們廠長過來，我跟他聊聊，妳再給二十萬資金，我包管年底前還給妳壹個活蹦亂跳的農機廠。”
　　要說的話全給我說完了，嚴大書記差點被我噎得背過氣去。
　　“我就管簽字同意張力去騰飛機械廠，別的事，妳找妳老子。我手頭沒錢。”
　　好壹陣，嚴玉成才氣哼哼地道。
　　這人，壹說到錢他就急，還縣委書記呢！
　　老爸立時便急了眼，雙手壹攤，嚷道：“書記，不興妳這麽坑人的，我哪有錢啦？酒廠的資金都還沒跟銀行談妥呢。”
　　我壹擺手，哼道：“沒錢免談，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誰也沒辦法空手套白狼！”
　　“那就壹拍兩散，我寧可讓張力閑著，也不便宜了妳這小資本家！”
　　房裏沒外人，嚴玉成擺出了無賴嘴臉。
　　“爸爸，不羞！”
　　嚴菲看不過眼，跳出來幫忙，朝嚴玉成刮刮臉。
　　“哈呀，真是女生外向啊，這就幫看來擠兌老子了？”
　　嚴玉成笑瞇瞇的，將嚴菲拉到了懷裏，斜眼乜著我，壹副“我就這樣了，妳看著辦吧”的神情。
　　我和老爸對視壹眼，同時搖了搖頭。這縣委書記要跟妳耍賴，妳還真的沒轍。
　　“好吧，沒二十萬，十萬也成……”
　　我不得不降低條件。
　　誰知老爸還是拼命搖頭。
　　我咬咬牙：“那，五萬吧，再少就真的沒辦法了。”
　　嚴玉成道：“妳別先緊著要錢，說說妳的主意來聽。”
　　我嘆了口氣：“要是有二十萬呢，我打算叫他們生產建築機械。往後，建房子的人會越來越多，建築機械大有搞頭。我原本是要騰飛機械廠上這個項目的。現在只好便宜農機廠了。”
　　壹談到正事，嚴玉成和老爸立馬嚴肅起來。嚴菲也很懂事地離開了她爸爸的懷抱。
　　“建築機械？嗯，好像是可以搞。”
　　嚴玉成沈吟道。
　　“什麽叫可以搞啊？那是壹定能搞，鐵定賺錢的生意。”
　　我說得篤定無比，因為我清楚地知道，今後幾年內，建築業的發展勢頭將是何等的迅猛。
　　“那麽肯定？”
　　嚴玉成瞪我壹眼，似乎還有些將信將疑。
　　“那妳說，如果只有十萬，妳打算搞什麽？”
　　“十萬以下，只能上配套項目。先給騰飛機械廠打打下手吧，幫忙加工壹些零部件。月結三十天，絕不拖欠，管保職工能按月發出工資。”
　　“叫堂堂的國營工廠給隊辦企業加工零部件，虧妳想得出來。”
　　嚴玉成滿臉不悅之色。
　　這有什麽？九十年代初，國有大型企業舉步維艱的時候，北方某個著名的飛機制造廠還加工過縫紉機的零部件呢。結果他們的銷售員去推銷，給人家好壹頓羞辱。
　　我扁扁嘴，不想跟他爭辯。這人犟起來，跟九頭牛差相仿佛，除了周先生，無人是他敵手。但我也絕非沒有應對之策。
　　“嚴伯伯，妳是在意這個名聲是吧？那麽叫合作夥伴，妳覺得怎樣？”
　　我帶著點調侃的味道說道。
　　“大家平等合作，騰飛機械廠委托農機廠加工，農機廠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絕，要什麽價格都平等商談，雙方互利互惠。”
　　嚴玉成滿意地點點頭，覺得這還差不多靠譜。
　　我暗暗好笑，覺得嚴玉成壹個縣委書記，有時也挺小孩心性的。跟他說可不可以在看書的時候看電視，便大發雷霆，換個問法說可不可以在看電視的時候看書便笑瞇瞇的了。
　　老爸見我壹臉壞笑，輕輕敲我壹個爆栗，笑罵道：“妳以為妳嚴伯伯真在意這個名聲？他是怕人家農機廠的職工不服，到時候又節外生枝。”
　　原來如此，看來我對人性的把握和了解，和這些上位者相較，差距還不是壹星半點。
　　嚴玉成“哼”了壹聲，又是壹副“諒妳小小孩童懂得什麽”的架勢。
　　不過對於這個狗屁農機廠，我的意見卻也著實不止壹星半點。既然要合作了，醜話就要講在前頭，到時候他們給老子擺國營工廠的臭架子，交起貨來推三阻四，拖了又拖，卻不免要壞了騰飛廠的名頭。好人好事固然要做，吃暗虧做不得聲的事情，卻是越少越好。
　　“嚴書記，柳主任，妳們也別嫌我啰嗦，我聽張力說，這個農機廠幾十號人，吃閑飯的倒占了壹半。說壹聲開工，指揮的超過了幹活的，若是不先整頓好了，我看妳們兩位的資金也先悠著點，別急著投進去。省得扔進了黑窟窿，響聲都聽不到壹個。”
　　“這話什麽意思？”
　　聽我說得刻薄，嚴玉成又微微蹙眉。
　　“很簡單，農機廠要和騰飛廠合作，就得完全按照騰飛廠的模式進行管理，先整合好人員，定好規矩。省得到時不合拍又來扯皮。人家是國營工廠，旱澇保收，可別仗勢欺人。”
　　“那騰飛廠又是個什麽管理模式？”
　　嚴玉成追問。
　　“壹句話，實行責任制，多勞多得，不怕撐死。不幹活的，喝西北風去。嗯吃勞保，沒門。”
　　我說得理直氣壯。聽在嚴玉成和老爸這兩位工作了二十來年的老資格幹部耳朵裏，多少有些離經叛道。社會主義可是“大家庭”啊。
　　老爸問道：“那農機廠的退休職工怎麽辦？不適應勞動崗位的又怎麽辦？”
　　我淡淡道：“退休職工好辦，該怎麽就怎麽，原先領多少退休工資現在還領多少，壹分錢不能少。不適應勞動崗位的，領基本工資，回家呆著去，愛上哪上哪。別到工廠來晃悠，沒的影響士氣。”
　　辦公室沈寂下來，這可是又涉及到壹個根本的勞保福利制度，嚴玉成和老爸也不好輕易表態呢。
　　我看看嚴玉成又看看老爸，笑道：“嚴伯伯，爸，其實這問題不復雜。妳們兩位倒是想想，眼下農機廠也就是半死不活，大家領的都是基本工資。退休職工咱不動他的福利待遇，不適應崗位的，基本工資還是照發，也不虧什麽。而且還不用上班，有足夠時間幹自己的活，有什麽不高興的？唯壹的區別就是留下來幹活的，實行基本工資與浮動獎金制，中心思想還是多勞多得。壹旁閑著的，要是眼紅了，好辦吶，回來幹活，人家有什麽妳也壹樣都有，公平合理得很。這個，跟現行的政策好像並不相悖。”
　　嚴玉成和老爸對視壹眼，都緩緩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