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 大廈將傾

　　這壹年的春節，N省省委班子的主要成員，過得都不大輕松。其中最不輕松的，自然要數胡為民了。陽歷年底，省紀委、省政法委和省監察廳、省商業廳、省質監局組成聯合調查組對天馬商業廣場的施工質量問題開始進行深入調查。
　　這個事情的起因在於張光明忽然在省政府常務會議上發火。
　　張省長的脾氣是沖著省商業廳和質監局去的。
　　“根據群眾舉報，天馬商業廣場的施工建設，存在嚴重的質量問題。曹廳長、譚局長，對這個問題，妳們有多少了解？”
　　張光明輕輕拍打面前的壹摞材料，臉色嚴峻，聲音裏透出憤怒之意，炯炯有神的雙目直視著商業廳曹廳長和省質監局譚局長。
　　天馬商業廣場是歸口省商業廳管理的。聽說出了質量問題，商業廳曹廳長首先逃不脫幹系。而省質監局負責全省工程施工質量的監督，也是責無旁貸。
　　曹譚二位，額頭上當即冒出了冷汗。
　　“省長，我們……我們也接到了群眾的舉報，正……正準備進行調查！”
　　曹廳長擡手抹了壹把汗水，期期艾艾地說道，眼睛不敢直視張光明，卻也不敢望向其他地方，只好稍稍降低壹點角度，盯著張光明的鼻子以下部位，避開省長憤怒的眼神。
　　“正準備進行調查？那妳們以前都幹什麽去了？這麽大工程的建設，為什麽不派專人跟進！”
　　“呃，我們有成立專門的工程監理小組，駐紮在施工現場……這個，省質監局那邊也是派了專人跟進的……”
　　曹廳長壹邊抹汗，壹邊瞥向省質監局譚局長。
　　這人果然了得，話鋒壹轉，就將老譚捎帶上了。
　　雖說天馬廣場是我們商業廳管轄，但施工質量，妳們質監局才是正管。現在出了問題，老譚還是妳頂上去吧！
　　咱哥倆就是壹條繩子上的兩個螞蚱，誰也跑不了誰，妳老譚可不興關鍵時刻掉鏈子。
　　大家的目光又齊刷刷落在譚局長臉上。
　　譚局長身材瘦削，這時卻也滿頭滿臉的冷汗。
　　“是的，省長……我……我們也有專門的監理小組駐紮在工地……”
　　“很好嘛，都有專門的監理小組進駐第壹線。請問妳們的監理小組每天都在幹什麽？喝酒吃飯嗎？施工單位以次充好，偷工減料的事情，誰都沒發現！”
　　張光明益發憤怒，甚至輕輕拍了拍桌子，力道雖然不大，聲音也不是很響。但這個沈悶的聲音，恰如壹陣雷霆，自在座諸人頭上滾過，許多人都情不自禁地低垂下了腦袋。
　　張省長壹貫涵養甚好，極少發火。今天竟然拍起了桌子，可見他心中的憤怒，到了何種地步。
　　上位者發怒，必定要有人付出代價。
　　曹廳長斜眼瞥向常務副省長葉春林。
　　老曹也算得葉春林的親信之壹，自然，關系不如交通廳徐維國那樣“鐵”。關鍵時刻，自然是希望老領導出面“搭救”。
　　不料葉省長這時候竟然老僧入定了，對張光明的憤怒和曹譚的尷尬恍如未聞。
　　“省長，我們馬上就進行調查，壹定查個水落石出！”
　　待得張光明的訓斥終於暫時告壹個段落之後，譚局長語調鏗鏘地表起了決心。
　　“當然要查個水落石出了！”
　　張光明冷哼壹聲，隨即緩和了壹下語氣，轉向葉春林。
　　“春林同誌，妳的意見呢？”
　　葉春林在幾名副省長之中資歷最老，又是常務副，省委班子成員，張光明也不便太冷落他。
　　“我完全贊同省長的意見，不但要查，而且要壹查到底。不但要查清楚已經暴露的問題，對於沒有暴露的問題，也要好好查，徹底查清楚，消除隱患！”
　　葉春林旗幟鮮明表示支持。
　　張光明嘴角終於露出了壹絲微微的笑意。
　　而出席會議的省政府黨組成員，大寧市委副書記、市長陶義鷗，嘴角卻牽動了壹下，浮現起壹絲不易察覺的怒意。
　　張光明壹鼓作氣，在省政府常務會儀上發完火，又在次日將此事捅上了省委常委會。
　　廖慶開的臉色很不好看。
　　天馬商業廣場要真出了質量事故，豈僅僅只是張光明臉上無光而已？整個N省都將臉上無光。
　　當然，張光明在常委會上的態度相當克制，介紹情況時語調異常平靜，遣詞用句都很客觀，不帶絲毫感情色彩。
　　料必昨日張省長在省政府常務會議上大發雷霆，省委常委們也都知道了的。
　　“查！”
　　廖慶開定了調子。
　　“由省紀委、省政法委和省政府職能部門，組成聯合調查組，馬上開始調查。壹定要把所有問題都查清楚。如果真有質量問題，那麽寧願停工，也不能冒進，拿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開玩笑！”
　　……
　　調查的結果，自然早在意料之中，天馬商業廣場，確實問題不少。諸如建築材料以次充好，降低水泥標號，偷工減料，減少鋼筋比率這樣的問題，比比皆是。另外還普遍存在多次轉包，施工隊不具備施工資質的問題。
　　作為天馬廣場最大的承建商，華苑公司以及它的法人代表莊華揚自然難逃幹系。
　　面對省委聯合調查組，莊華揚以前百試百靈的招數——“金錢美女”完全失去了市場。且不要說人家肯不肯收，除了正兒八經的了解情況，其余時間，他壓根就連調查組人員的面都見不上。
　　見了這般陣仗，平日裏趾高氣揚不可壹世的“大寧市第壹富豪”才真的慌了手腳。眼見事急，莊華揚不得不祭起自己最後的法寶——胡為民！
　　在大寧市“金菊花園”的壹棟精巧的別墅裏，莊華揚與胡為民會了面。
　　胡為民是自己開車來的，既沒帶秘書也不用司機。開的還是壹輛大眾牌號的普通面包車，與精致的別墅有點不搭調。
　　別墅的主人，就是莊華揚的妹妹莊華倩，壹個三十余歲，長相和身材都極好的妖嬈少婦。
　　在胡為民到來之前，莊華揚在裝修極其豪華闊氣的巨大客廳裏來回踱步，壹刻也不肯安寧下來。莊華倩穿著黑色的緊身毛衣，黑色的彈力緊身褲，脖子上圍了壹塊貂皮圍脖，正宗的俄羅斯進口貨色，毛色溜光水滑，更加襯托得性感迷人。
　　莊華倩坐在寶藍色的真皮沙發裏，秀眉微蹙，帶著幾分不滿，盯著她的哥哥。
　　“哥，妳別晃了，晃得我頭暈！”
　　莊華揚尷尬地壹笑，勉強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這個時候，他可不敢得罪這個妹妹。
　　不壹刻，門把轉動，莊華倩與莊華揚對視壹眼，都是面露喜色。
　　胡為民和莊華倩壹樣，壹色黑，黑色的風衣領子高高豎起，遮住了大半個臉孔，大冷天的，還戴了個黑色的禮帽，不迎面碰上，任誰也認不出這位就是大寧市壹手遮天的胡書記。
　　莊華揚兄妹緊著迎上去。
　　莊華倩是給他脫風衣帽子，莊華揚則是伸出雙手去，滿臉陪笑。
　　胡為民脫下風衣和帽子交給莊華倩，對莊華揚伸得老長的雙手視而不見，“哼”了壹聲，徑直來到長沙發上坐了，冷著臉，不置壹詞。
　　胡為民也是五十三四歲的樣子，年歲大致與張光明相當，略略大過嚴玉成。壹張國字臉，大背頭，坐在那裏顯得極有威勢。
　　莊華揚訕訕的，在茶幾外頭站著，雙手互搓，不敢落座。
　　莊華倩倒了熱騰騰的茶水過來，也遞給莊華揚壹杯，輕啟嘴唇，說道：“哥，妳也坐吧！”
　　“哎……”
　　莊華揚瞥了胡為民壹眼，見他並無反對的意思，就在沙發上坐了半邊屁股。
　　莊華揚其實與胡為民見面次數不多，很多話都是經由莊華倩代傳。對這位官威極盛的“妹夫”，打心眼裏充滿畏懼。
　　“天氣真冷……先喝口熱茶暖暖身子……”
　　莊華倩挨著胡為民坐下，端起杯子遞到他手頭，輕言細語地說道。
　　胡為民接過杯子喝了壹口，深深吸了口氣，又重重吐出來，雙目爍爍盯著莊華揚。
　　“說吧，調查組都掌握了些什麽證據？”
　　“呃，他們昨天來公司查了賬，把所有的賬本都帶走了……”
　　莊華揚斟酌著詞句說道。
　　“其實……那些賬本都很幹凈，查不出什麽問題來的……”
　　“哼，賬本幹凈有什麽用？那麽大個工程杵在那裏，還用得著查賬本嗎？”
　　莊華揚垂下頭，不敢吭聲了。
　　“為民……”
　　莊華倩嬌滴滴地喚了壹聲。
　　“還有妳，我平時不早跟妳說了，賺錢要走正道，不要搞邪的，妳到底有沒有把這話告訴他？”
　　若在平時，莊華倩這麽嬌柔婉轉地壹聲輕喚，胡為民早酥了半邊身子，這會卻也板起臉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訓斥開了。
　　莊華倩壹呆，低聲道：“有的……不過，這也是建築行業通行的作法，大家都這麽搞……”
　　“大家都這麽搞？”
　　胡為民憤怒起來，低沈的聲音高了幾度。
　　“別人這麽搞，那也是分了場合的。天馬廣場對我們省裏市裏有多重要，妳們又不是不知道？這是可以隨便伸手的嗎？再說，按照正常的承包價格，也足夠妳們賺的了吧，為什麽壹定要搞這種名堂？”
　　眼見妹妹花容失色，莊華揚激動了“俠義情懷”，挺了挺身子，說道：“胡書記，我知道這個事情做錯了，有什麽事，都由我擔著，不會牽扯到妳和華倩的……”
　　胡為民微微壹怔，又喝了口茶水，輕輕舒了口氣，語調和緩下來。
　　“華揚，妳跟我交個實底，這個工程，照這麽建下去，到底能不能投入使用……要說老實話，這個很關鍵！”
　　莊華揚馬上意識到事情尚未到完全絕望的程度，忙即說道：“胡書記，我自然不敢哄妳……嗯，主體工程，我們都是完全依照設計要求來做的，不會有問題……就是壹些輔助工程，做了些手腳……”
　　胡為民點點頭，臉上神色松動了少許。
　　只要主體工程沒有問題，事情就不至於完全無法挽回。
　　畢竟整個天馬商業廣場已經建成壹部分，這個時候推倒重來，無論在資金還是在工程進度方面，都會是個大問題。可不僅僅是處理幾個失職的幹部和無良奸商就能解決的。
　　料必張光明也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得意之作變成“爛尾樓”。
　　“華揚啊，調查這個事情，是通過省委常委會決定下來的，任何個人都很難阻止這次調查了。既然妳們做錯了事，就要有心理準備……”
　　胡為民沈思稍頃，緩緩說道。
　　莊華揚心裏就是“咯噔”壹下，不敢隨便點頭，只是將求援的目光投向了莊華倩。
　　“為民，配合調查是沒問題，但是我哥他……省裏到底最終會怎麽處理他呢？”
　　莊華倩便挽起了胡為民的手臂，高聳的雙峰若即若離地挨擦著胡為民的肩膀。
　　胡為民嘆了口氣：“這不是市裏面的調查，我也不好插手。實話說吧，這壹回恐怕連我自己的位置，也未必保得住了！”
　　莊華揚兄妹都是大吃壹驚，面面相覷。
　　莊家兄妹都出身寒微，對官場的內幕最多也就是壹知半解。在他們而言，壹個省委常委、市委書記，那就是天壹般的人物了。因而當初胡為民只是對莊華倩微微露出點興趣，莊華倩立即和新婚不久的丈夫離了婚，還拿掉了肚子裏的孩子，壹心壹意跟上了胡為民。
　　這些年來，背靠胡為民這個大靠山，莊家迅速完成了“灰姑娘”到“王後”的華麗轉變，成為大寧市核心財富階層的新貴。
　　沒想到因為這個壹個工程，竟然會影響到胡為民的前程。
　　胡為民壹倒，他們莊家立馬就會打回原形，甚至更糟。在積累財富的過程中，可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惹下了多少仇家。
　　“那……那怎麽辦啦？”
　　莊華倩美麗的臉龐上，頓時淌下兩行驚恐的淚水。
　　“這樣吧，華揚要做好心理準備，主動配合調查組，交代問題，爭取寬大處理……記住，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要隨便亂講，明白嗎？”
　　莊華揚點頭不叠。
　　“呃……胡書記，有個事情我想向妳匯報，那個黃明良，就是天馬的另壹個承包商，好像和省委尹書記有些往來，他那個公司，也存在不小的問題。”
　　胡為民平淡地道：“這個事情，妳也可以和調查組說壹說。”
　　“哎，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