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七章 餐具還是悲劇

　　沈傲的到來，雖是悄然無聲，在興慶府，卻是驚起了壹陣波瀾。
　　從前都是西夏人驕橫，宋人的使節雖然不至於低眉順眼，至少是絕不會惹是生非的。現在姓沈的過來，大有壹副強龍壓地頭蛇的意思，這便讓人生厭了。
　　不過沈傲畢竟是郡王之尊，也無人敢來挑撥。
　　西夏的皇宮，大體和汴京差不多，只是格局差了壹些罷了。同樣是宋人制式的樓臺亭榭，也同樣是深紅宮門，從宮門沿著重軸過去，便是崇文殿，其實說來也是有意思，大宋明明崇文，主殿卻是講武，西夏明明重武，卻是崇文。
　　可不管怎麽說，這壹代的西夏皇帝李乾順確實是崇文，西夏自李元昊建國以來，壹直存在著“蕃禮”與“漢禮”之爭，到李乾順即位的時候鬥爭更加激烈。李乾順對漢禮十分傾慕，便先借禦史中丞薛元禮之口倡導儒學，在薛元禮的上疏中稱：“士人之行，莫大乎孝廉；經國之模，莫重於儒學。昔元魏開基，周齊繼統，無不尊行儒教，崇尚詩書，蓋西北之遺風不可以立教化也”。因此，只有重新提倡漢學，才能改變夏的不良風氣，挽救面臨的危機。乾順采納了薛元禮的建議，下令在原有的“蕃學”之外，特建“國學”，教授漢學。挑選皇親貴族子弟300人，建立“養賢務”，由官府供給廩食，設置教授，進行培養。
　　因此李乾順的朝裏，漢官倒是頗多，壹時也是文風鼎盛。
　　沈傲的事跡報到宮中，李乾順正與西夏高僧談佛，聽了這消息，眉頭壹皺，道：“都說沈傲乃是才子，今日才知道，原來也是個莽夫，也不過如此。”隨即不屑地撇了撇嘴。
　　對坐的高僧發名為憬悟，頗受李乾順信賴，他不由地皺起眉來，道：“陛下說的可是宋國的沈傲？”
　　李乾順頜首：“然也。”
　　憬悟淡淡壹笑道：“此人是大才，小僧早聞其名，何以陛下說他是莽夫？”
　　李乾順便將此事和憬悟說了，憬悟道：“陛下，小僧倒是收藏了他幾首詞兒以及書畫，其人行書作畫神鬼莫測，用筆之妙，可謂世之罕有，所作的詩詞亦是上乘，宋人常說他是天下第壹才子，倒也不虛妄。”
　　李乾順壹向愛好儒學，對書畫也頗為精通，也寫得壹手好字，這時聽了，頗有些爭強好勝地道：“沈傲的行書，比之朕如何？”
　　憬悟淡笑不語。
　　李乾順道：“大師為何不言？”
　　憬悟啟口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可若是實言相告，又怕陛下不喜，是以不敢說。”
　　李乾順大笑道：“這麽說，朕的行書不及他了，朕只知道大宋皇帝趙佶行書優美，自嘆不如，卻不料還有個沈傲。”說罷道：“那麽李重與他相比，如何？”
　　憬悟只是搖頭。
　　李乾順又問：“石倫呢？”
　　憬悟還是搖頭？
　　李乾順報出的幾個人，都是西夏國傑出的書畫大家，見憬悟的樣子，心裏頗為不悅，道：“朕不信他當得起大師這般推崇，過幾日召他覲見，倒要見識見識他的能耐。”
　　憬悟笑道：“陛下萬金之軀，何必要和他置氣？”
　　李乾順搖頭道：“我西夏崇尚漢禮二十年，漢學已是深入人心，豈會連壹個沈傲都不如？朕聽說沈傲年不過雙十，這樣的少年，只怕也就是壹個仲永罷了。”
《傷仲永》乃是王安石的作品，早已流入西夏，李乾順精通漢學，豈會不知道這個典故？在他看來，壹個少年，豈能有這般成就，更何況是行書？多少人究其壹生，能有壹分、二分的成就就已是天縱過人，所需要的，是天長日久的練習揣摩；沈傲這樣的年紀，便是三歲練習字帖，也不過十幾年的功夫，怎麽可能比西夏的名家大儒更厲害？
　　憬悟埡口不言，轉而道：“陛下，還要談佛法嗎？”
　　李乾順黯然道：“罷了，壹個沈傲，擾了人的心境。”
　　憬悟笑道：“陛下何必自尋煩惱？相由心生，不必理會即是。”
　　李乾順沈默了壹下，道：“朕終究還是凡夫俗子，拋不開雜念。”
　　憬悟站起來，合掌告辭，飄然而去。
　　李乾順沈吟了壹下，叫人拿來筆墨，在案上寫下壹幅字帖，隨即搖頭，喃喃自語道：“朕的行書，當真比不過那個莽夫？”
　　正說著，突然傳來壹陣鈴鐺脆響，壹個輕盈的身子跨入門檻，用著清麗的口音道：“父皇不是在與憬悟談佛嗎？為何又臨時起意寫行書了？”
　　李乾順呆了壹下，擡眸壹望，淡笑道：“原來是渺兒。”
　　這少女穿著鵝黃短襖，服色固自不同，形顏亦是大異，她面龐顯得有些圓，眼睛睜得大大地，雖不是明艷絕倫，但神色間多了壹份溫柔，卻也嫵媚可愛。
　　少女蓮步過來，湊過頭看了李乾順的行書，拍手道：“父皇的字帖比從前寫得更好了。”
　　李乾順黯然地將筆放入筆筒，道：“妳說好沒有用，唯有別人說好才行。”
　　叫渺兒的少女歪著頭，清麗俏皮地道：“有誰說不好嗎？”
　　李乾順啞然失笑，道：“朕只是有感而發，這壹趟朕為妳選婿，如今各國王子、王爺都齊集在龍興，渺兒，女大不中留，朕是該為妳打算了。”
　　渺兒皺起了鼻子，道：“女兒留在父皇身邊難道不好嗎？為什麽壹定要嫁出去？”
　　李乾順只是搖頭，心事重重地道：“有些事，朕不能說，將來妳會明白的。”說罷叫這少女坐下，正色道：“依朕來看，金國的完顏宗傑最是出眾，據說此人極有勇力，妳想不想做他的妻子？”
　　黨項人雖說崇文，可是壹些風俗仍然與漢人迥異，漢人說話往往婉轉，而這李乾順直截了當地發問，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
　　渺兒臉上飛上壹抹嫣紅，道：“我看他身子似鐵塔壹樣，真嚇人。”
　　李乾順輕撫著她的背，安慰道：“便是這樣的男人才能保護妳，讓妳不受欺淩。”
　　渺兒擡眸，天真地道：“我的父皇就不是這樣，不壹樣時時刻刻在保護我不受欺淩嗎？”
　　李乾順壹時訝然，沈默了壹下，道：“當今天下，金人最強，有橫掃宇內之誌。屢屢進犯契丹，契丹人已是窮途末路，早晚要滅亡。金人滅遼之後，或西取西夏，或南下大宋，不管結局如何，嫁給完顏宗傑，既可庇佑妳的族人，也可以給妳找個歸宿。”
　　渺兒努了努嘴，看到李乾順壹臉憂心忡忡的樣子，乖巧地道：“孩兒明白了，可是那什麽完顏宗傑要想娶孩兒，讓孩兒心甘情願隨他去金國，也要拿出幾分本領出來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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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興府鴻臚寺這邊雖是門可羅雀，卻也不是沒有人來拜訪，由此可見，沈傲的人緣還是有的，比如第二日壹大清早，遼國王子耶律陰德便來了，這耶律陰德據說還是耶律大石的長子，將來極有可能繼承帝位，是大遼的儲君，由此可見，耶律大石為了這壹趟明知不可能成功的選婿下足了本錢。
　　沈傲看了名刺，口裏道：“耶律陰德，祖宗沒積德才選這麽個名字？”腹誹了壹陣，叫人請他進來，耶律陰德長得頗為壯碩，耶律大石篡位之前，乃是遼國大將，節度遼國兵馬，他的兒子自然是要安排入心腹軍中的。
　　這耶律陰德壹見到沈傲，哪裏敢擺出什麽架子？乖乖地行了禮，口裏叫了壹聲：“沈兄。”
　　沈傲呵呵地笑，引他坐下，又讓人上了茶，和他寒暄，先是問起遼國與金國交戰之事，耶律陰德搖頭嘆息道：“父皇雖然厲兵秣馬，有了壹番新氣象，只是無奈金國勢大，屢屢入邊襲掠，國中軍馬已是疲乏不堪，再打下去，壹旦金人入關，我契丹恐有滅族之禍。沈兄，眼下這個局面，若是西夏壹心倒向金國，則大遼必死無疑，而大宋只怕也是危在旦夕。所以這壹次父皇叫我前來，便是不娶回西夏公主，也要居中破壞，不能讓金人得逞。”接著，他苦笑道：“雖說事在人為，可是西夏國主早已屬意那金國王子完顏宗傑，金人的隊伍壹到，便幾番在宮中設宴款待，優渥之極。反觀契丹這邊，卻是置之不理，勝負早已在西夏國主心中，叫我們過來，也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
　　頓了壹下，他打起精神，笑道：“不過大宋派來沈兄，倒是讓我有了幾分希望，大宋與契丹聯手，定能阻止這樁聯姻。”
　　沈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自己和耶律陰德的目的都是壹樣，也算是盟友了，只是這契丹人八成是靠不上的，笑道：“殿下擡愛，本王也是剛到這裏，許多事還沒摸透，殿下是幾時來的？能否相告壹下。”
　　耶律陰德不敢隱瞞，將自己知道的壹股腦說出來，譬如吐蕃國王子也早已到了，這番過來，頗有些想和西夏化幹戈為玉帛的意思。還有高麗國王子與金國王子是壹同來的，至於西夏國的態度，已經不言自明，耶律陰德舉了幾個例子，無非是說西夏國優厚金國而冷淡其他王子。
　　沈傲只是闔目聽著，有時會發問道：“吐蕃國要和西夏求和，那豈不是首鼠兩端，想背棄我大宋？”又或者道：“大理國王子為什麽也被請入西夏宮中赴宴？”
　　耶律陰德解釋道：“大理國崇尚佛學，國內高僧雲集，那王子據說對佛理也闡述的很是精妙，西夏國主李乾順壹向禮佛，是以才請他入宮。”
　　沈傲心裏腹誹，早知如此，本王該多向空靜兩個禪師學習點佛理才是，如今臨時抱佛腳，不知佛祖他老人家肯不肯點化壹下。
　　耶律陰德憂心忡忡地道：“不管如何，如今的時局，對妳我都不利，壹日不改變西夏國主的態度，只怕到時候只能眼睜睜看那完顏宗傑抱得美人歸了。”
　　沈傲對耶律陰德畢竟有些堤防，也不會說出自己的真心實意，撇開話題和他說了些閑話，送他出去，道：“殿下不必太過憂心，凡事順其自然，事到臨頭，再做決斷也不遲。”
　　耶律陰德嘆了口氣，道：“也只能如此了。”便告辭坐上馬車。
　　將耶律陰德送出去，沈傲回到屋內，又是提筆寫奏疏，將耶律陰德所談及的事全部寫上去，像他這種做冤大頭的，壹定要反反復復陳說自己的危險和尷尬處境才行，否則怎麽表現出自己的忠貞和操守。
　　下筆大是渲染了壹番，又拿起來自己讀了兩遍，連自己都為自己的感動起來，壹不小心流了壹滴眼淚，叫來了個校尉，將奏疏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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