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書首頁 我的書架 A-AA+ 去發書評 收藏 書簽 手機

             

第三十六章

雲海玉弓緣 by 梁羽生

2018-5-26 06:02

第卅六回 恫悵深情如夢杳 暗傷心事付東流
  松石道人也是大為詫異,問道:“馮老前輩,剛才在我們昏迷的時候,妳沒有來過麽?”馮琳道:“沒有呀!嗯,妳我門派不同,我縱比妳們多活幾年妳也不必拘禮,前輩長前輩短的叫得令人起雞皮疾痞。”要知馮琳雖然年近六旬,但容貌還似四十許人,而且還似少年時候的壹般任性,最不喜歡別人說她年老。
  松石道人怔了壹怔,訕訕說道:“這麽說,暗中將我們救醒的乃是另有其人了。”馮琳道:
  “當然是另有其人,快說,快說,這是怎麽壹回事?”
  松石道人道:“天黑之後不久,我們聽得外面好似有殺的聲音,我正想掙紮起來,忽覺有壹股極為奇怪的香氣,令人筋酥骨軟,甚為難受,那香氣與現在留在室內的香氣,氣味大有不同。”馮琳道:“我知道,妳們最初聞到的氣味,那是魔鬼花的香氣。”心想:“松石道人在武當派中,武功僅次於雷震子,怪不得他吸了魔鬼花的香氣,居然還能夠掙紮。”
  松石道人道:“我用力掙紮,卻軟綿綿的爬不起來,大殿裏毫無聲息,靜寂得令人心悸,周圍壹看,師弟們都全已閉了眼睛,好似昏迷過去了。我心裏壹慌,又吸了兩口魔鬼花的香氣,登時也覺得頭暈目眩,迷迷糊糊中,不久也就完全不省人事了。”
  馮琳心想道:“要是在那個時候,有敵人闖進殿來,那真是不堪設想。我也沒有臉皮再見雷震子和痛禪上人了。”
  松石道人續道:“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又忽覺得有壹股清香,沁人肺俯,而且身體內似有壹股暖流流過,非常舒服,迷糊中好似覺得有人在我的身旁,但到我能夠睜開眼睛時,卻什麽入也沒有瞧見。沒有多久,師弟們也壹個個的先後醒來,說起來大家都有同樣的感覺,受傷的地方也不覺得疼痛了,試壹試,大家的功力都恢復了四五成。這時我們已清清楚楚的聽得外面有呼喊奔跑的聲音,情知定是有敵人進了觀中,因此我們布好九宮劍陣,準備敵人若是闖到這兒,也可以抵擋壹陣。想不到妳老,嗯。是馮女俠進來,冒犯了馮女俠。偷入觀中的敵人想來都已被馮女俠趕跑了。”
  馮琳面上壹紅,心裏暗呼:“慚愧!”說道:“這是天山雪蓮的香氣,想是妳們昏迷的時候,有人將碧靈丹納入妳們的口中。這個人是誰,目前我也難以猜度。好在妳們都巨能夠走動,咱們且去尋覓痛禪上人和金光大師,見了他們,諒可知道壹點端倪。”
  馮琳領導他們追趕大隊,己路上猜疑不定,要知用天山雪蓮做主藥制成的碧靈丹,只有天山派才有,她因為身上僅有三顆,受傷約有十二人之多,不夠分配,所以沒有給他們服用。心中想道:“難道是曉瀾和我的姐姐來了?要不是他們,誰能有那麽多的碧靈丹?可是若是他們,又怎會不肯出來與我相見?他們都是素來不茍言笑的人,更不會與我開這麽大的壹個玩笑。”
  馮琳任是壹世聰明,只因為她認定金世遺已死,壹時間也沒有想到金世這身上。原來金世遺自荒島回來之後,曾上過天山壹次,暗中探望李沁梅,他在天山上逗留了三天,誰也沒有發現。
  在那三天裏,他偷看了李沁梅幾次,每壹次李沁梅都是和鍾展在壹起,他察覺了鍾展對李沁梅的情懷,也察覺了李沁悔對自己雖然仍是壹往鍾情,但對鍾展亦是親如兄妹。從他們二人的感情看來,可以預料:只要自己不露面,李沁梅不知道自己仍然活在人間,日子壹久,他們二人也並非不可能成為愛侶。正因為金世遺有此壹念,所以在邙山比武大會上,他暗助江南,暗助馮琳,暗助冰川天女……卻始終不肯現身與孟神通相鬥。
  他在天山三天,順便也采了十幾朵天山雪蓮,制了三十顆碧靈丹,想不到今日派了用場,救了武當派眾弟子之命:
  馮琳追上了大隊之後,與痛禪上人壹談,才知道女兒並不是他們所救,唐曉瀾也沒有到來,暗助他們的人是誰,大家都猜想不出。谷之華、李沁梅和鍾展這三個人的遭遇如何,成為了大家最擔心的問題,但大敵當前,容不得他們從容查訪,馮琳也只好跟隨大快,先到嵩山少林寺安頓。谷之華經馮琳用了紅教的“歸藏解穴神功”給她解穴,雖然沒有立即見效,但卻刺激了它的神經,令她在全無知覺的狀態中有了壹絲知覺,陷入壹種蒙隴的昏迷夢境中,夢中似乎長出了兩只翅膀,在雲霧裏禦風飛翔。
  蒙隴中忽地又覺得似乎是金世遣走到了她的身邊,而且似乎在輕輕的撫摸著她,有說不出的舒服,頓然間氣血流暢,四肢百骸都好像養然間松散開來,谷之華醒裏夢裏都在想著金世遺,這時壹日壹百了知覺,自自然然的,眼睛未曾睜開,就在低聲喚道:“世遺!世遺!”
  忽聽得壹個極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喚道:“之華,不錯,是我!”
  谷之華心頭壹震,眼睛候的張開,出現在她眼前的果然是金世遺,這剎那間,她竟不知是真是夢,但覺得金世遺緊緊握著她的手,柔聲說道:“妳別害怕,是我,我沒有死!”
  谷之華不自覺的也緊緊握著他的手,是的,她心中的確是在害怕,但並非害怕金世遺是鬼,而是害怕眼前的不過是個幻影,懷疑自己還是在惡夢之中呵!漸漸地感到了金世遺手心的熱力,聽到了金世遺心跳的聲音,她感到了她所觸及的是個有血有肉的人,既非夢境,亦非幻影!谷之華壹片茫然,低聲問道:“這是什麽地方?妳又怎麽會在我的身邊?他們呢?他們都到哪兒去了?怎麽只有妳我二人?”
  金世遺道:“這是壹個山洞,妳給孟神通點了穴道,他們將妳送回玄女觀療治,我悄悄將妳帶出來,他們沒有壹個人知道。”
  谷之華走了定神,神智也漸漸清醒過來,剛才的情景,壹幕壹幕的在她心頭掠過!在她的眼前,出現了剛才惡鬥的場面,她的父親像兇神惡煞的要傷害她的掌門師姐,在那最緊張的關頭,她跳出去攔住了她的父親,她記起了她和父親的問答,她的父親拒絕了她的調停,剛變得慈和的眼光又充滿了殺氣……她記起了自己拔劍自殺,最後的壹幕情景是:李沁梅尖聲叫喚,向她沖來。
  谷之華心中想道:“啊!原來我沒有死,我給他、給他點了穴道。呀,老天爺,妳為什麽不讓我死去?”霎時間但覺心亂如繭,肝腸寸斷!金世遺忽地感到她的掌心壹片冰冷,急忙安慰她道:“之華,壹切都過去啦,當它是壹場惡夢吧,天可憐見,教咱們今日重逢,從今之後,咱們永不分開,那壹些不相幹的人,也就不必再去理會他們了。”
  就在這時,遠遠傳來了壹聲嘯聲,谷之華不禁又是心頭壹震,那是她父親的嘯聲。原來這個時候,正是孟神通殺出重圍,逃下邙出的時候。他用嘯聲和他的徒弟聯絡。
  金世遺聽到孟神通的嘯聲,亦是心頭壹震,從這嘯聲中他聽出了孟神通已是元氣損傷,但卻並非傷得嚴重。這剎那間,厲勝男的影子也突然在他腦海中浮現,孟神通傷得不重,那麽厲勝男將是如何?會不會兩敗俱傷呢?
  可是,此時此際,卻不容得金世遺分心去掛慮厲勝男了,他握著谷之華的手,忽覺她的手指顫抖,方自壹怔,谷之華已擺脫了他,金世遺愕然望她,只見她的面色蒼白得令人心悸!谷之華這次上山,本來是對父親抱著很大的希望,希望能以父女之情打動孟神通鐵石的心腸,想不到竟是如斯結果!孟神通的嘯聲已聽不到了,可是這嘯聲卻像激起千丈狂濤,令她本來就不寧靜的心湖,更是思如潮湧。
  金世遺勸她把過去當作壹場惡夢,可是現在惡夢並未曾過去,山洞裏雖然寧靜和平,但可以想像得到,邙山上仍是壹片腥風血雨!最難過的是:她現在無法預料這“惡夢”將是如何結局,掌門師姐的生死如阿?各派宗師將受到甚麽樣的折磨?她父親的命運又將落得怎樣收場?調解已經失敗,武林的大劫無可挽回,後果如何。她簡直不敢設想,只有壹樣是她可以預感得到的,在這樣的情形下,不論是哪壹種收場,都將令她終生抱恨!谷之華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現在又從清醒中陷入了混亂,本來她已經是較壹般的女子堅強的了,可是任憑她怎樣堅強,也受不住這樣沈重的打擊!最初與金世近相見的歡愉掩不過她心頭的創痛,火熱的心情冷下去了,越來越冷,冷得令她對愛情也幾乎失去了感覺了。試想在這樣的情感下,谷之華哪還能夠與金世遺細訴衷情,接受他的輕憐蜜愛?
  兩人默默無言,金世遺從她的眼光中也感到她內心的哀痛了,但是用什麽言語去安慰她呢?
  月光透進山洞,夜已深沈,午夜的寒意更加重了心頭的寒意,谷之華咬了咬牙,心中想道:
  “我今天僥幸沒死,但已把自己當作已經死去了。我要選擇壹個什麽人也沒有到過的地方,什麽人也不見面。”
  金世遺再壹次的抓住了她顫抖的手,沈聲說道:“之華,妳今天所做的壹切我全都著到了,妳已經盡了妳的力,武林的劫難無法消弭,這不是妳的罪過。”他本來想說:“妳所做不到的,我將代妳去做。”但壹想自己所能夠做的是什麽?最多是幫助厲勝男殺掉孟神通,這件事他可以暗中去做,但卻怎能當著谷之華的面說出來,令她已受創傷的心靈更多受壹重刺激?但這樣壹來,他對答之華的安慰,也是變得壹片空虛,毫無力量。
  谷之華緩緩擡起頭來,說道:“世遺,多謝妳今天救了我,盡避妳不放我也許更好壹些,我還是壹樣感激妳。妳有妳的路,我有我的路,今日得見妳壹面,我已是心滿意足,不敢也不想再奢求了。嗯,妳走吧!”
  金世遺攔著洞口,顫聲說道:“之華,妳、妳去哪兒?妳可記得妳師父臨死之前,將玄女劍譜鄭重的交托給妳,要妳繼承她的衣缽?這是件曾經告訴我的。妳也曾經說過,不論妳受了什麽委屈,也不能辜負妳師父十年來對妳栽培的心血!”
  谷之華心頭壹震,她當然記得,這壹段話乃是上次邙山大會,自己被曹錦兒逐出門墻之後,為了表白自己的心情,向金世遺所說的。但那時所受的委屈,比起今日的遭遇,那又算不得什麽了。她不知道外面鬧得如何,也不知道在她昏迷的時候,曹錦兒已經當眾宣布,允許她重列門墻:心中只是想道:“這次各派門人,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傷在我父親手下,邙山派和它的冤仇最深,死傷的也定然最多,我雖然僥幸末死,但還有何面目再見同門?”
  不過,金世遺這幾句話也對她發生了影響,過了半晌,只聽得她低聲說道:“世遺,多謝妳提醒我,妳放心,為了師父,我會活下來的。好啦,妳不走,妳就讓我走吧!”
  金世遺心情激動之極,大聲說道:“為什麽咱們不能同在壹起?妳若是不願意再卷入漩渦,我和妳到壹個荒島上去,在那裏,什麽人也不見,什麽事也不用理會。咱們可以用畢生之力,將帥傳的武學整理發揚,待到晚年,再選擇有緣的弟子,這不好麽?”
  金世遺所說的正是她所想的,她心中壹動,不自覺的停下腳步,但轉瞬之間,另壹個念頭又升起來,她想到了李沁梅,“我如今已是萬念皆灰,只是為著師父才活下來,我何苦成為他們的障磚?”
  但見她緊閉雙唇,神情冷漠之極,輕輕的推開金世遺,就走出山洞。她沒有再說半句話,金世近已經知道她的心意已決,無可挽回了。他被她那冷漠的神情所嚇著,不由自已的挪開了身體,讓谷之華從他的身邊溜過。他不能說服她的心,即算強留著她的身體叉百什麽用?
  谷之華走出山洞,壹片茫然,心中不住均在問自己:“我應該到哪兒去?”忍了多時的眼淚忽然滴了下來。金世遺聽到她的硬咽的聲音,追了出來,大聲叫道:“谷姐姐,妳等壹等,這不行啊!難道咱們竟然就這樣永遠分手?啊,妳待我想壹想吧,我還有話要和妳說明!”
  他僅僅差壹步就要追上了谷之華,忽聽得壹聲淒厲的叫喊,似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擡頭壹看,只見側邊壹棵大樹底下,壹個黑衣女子披頭散發,瞪著雙眼,直望著他,恰似壹個幽靈!金世遺大吃壹驚,他只差壹步,就要追上谷之華,腳跟已經離地,但這壹步卻似突然被壹種無形的力量所阻住壹般,竟然跨不出去!這黑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厲勝男!但見她瞪著眼睛,壹滴滴血珠從嘴角流出來,險上的肌肉綱緊得幾乎變了形貌,這顯然是受了重傷,正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厲勝男忽然壹個幽靈似的,在這個緊要關頭出現,而且竟然受了重傷壹當孟神通和各派宗師比武的時候,金世遺本來是和厲勝男同在邙山頂峰埋伏,伺機報仇的。
  他之所以放心離開厲勝男,讓厲勝男壹個人向孟神通算賬,壹來是因為那個時候,孟神通正在和金光大師比拚內力;二來是喬北溟所留下的三寶,厲勝男已有其二,她身上穿的是珊瑚寶甲,手中又持有可以斷金切玉的寶劍,金世遺因此斷定,她的偷襲縱然不能得心應手,也決不會有什麽危險。何況場中還有痛禪上人,金光大師等壹班武林宗匠。而他急著要去救谷之華,所以將寶劍交給了厲勝男之後,就放心離開她了。
  想不到此時此際,出現在他眼前的,竟是厲勝男重傷浴血的形象!這剎那間,金世遺不由得突然感到壹種內疚,後悔自己不該輕率的離開她,讓她單獨去鬥那武功絕世的大魔頭!前面是他所要追趕的谷之華,後面是傷重待救的厲勝男,這利那間,金世遺端的是心亂如麻,不知何去何從?這時分,哪容得他片刻疇踐。就在這片刻之間,谷之華已轉過山坡,沒入叢林,連背影也著不見了。
  金世遺嘆了口氣,他知道,谷之華這壹去,從此之後,是再地無緣重會的了!他回頭過來,走到厲勝男面前,只聽得厲勝男恨恨說道:“我以為妳有了別人,從此不再理會我了!”話末說完,壹大口鮮血又噴出來。
  金世遺道:“妳別動氣,傷好了再說。”壹摸她的脈象,先是吃了壹驚忽地又惱又氣,叫道:
  “妳,妳怎麽用這樣的手段騙我?”
  厲勝男冷冷壹笑,將金世遺的手摔開,淡淡說道:“好,是我騙妳,妳盡可不必理我,妳去追妳的谷姐姐去吧,去吧,去吧!”
  原來厲勝男的受傷倒並非虛假,不過卻不是孟神通傷了她,而是她自己令自己受傷的。原來她為了阻止金世遺去追趕谷之華,竟然運用從喬北溟武功秘笈所學到的邪派玄功,震傷了自己的三焦經脈!三焦經脈起於無名指尖端,上出兩指中間,沿手背至腕部,出前臂外側兩骨的中間,上穿過肘,沿上臂外側上眉,交出足少陽經之後,經過缺盆向下,分布於兩乳問的“擅中部”,與心臟相連紹,若然受到損傷,重則立時心臟爆裂而亡,輕亦難免內榜咳血,從此精神萎靡,成為廢人。
  試想如此性命攸關的三焦經脈,若是給敵人震裂,厲勝男焉能還走得七八裏路,從前出的比武場所回到玄女觀附近的山峰?加以自斷經脈的徵象與安外力所震裂的亦有不同,故此金世遺壹替她診斷脈象,立即便發現了是厲勝另在自己傷害自己!金世遺既驚駭又氣惱,饒是他與厲勝男已相處三年,懂得她的性格,對她這次的行事之邪,仍是不能不大感意外!但盡避厲勝男是自己震裂經脈,她所受的傷卻並非虛假,時機急迫,金世遺若不馬上施救,就只有眼著厲勝男死去,或者成為廢人。處此情形,金世遺哪還敢再對她責備?
  幸而這是她的“自我傷殘”,不比外力強行震裂,多少有些分寸,傷得還不算很重,金世遺施展玄功,對了她三焦經脈所經過的各處穴道,壹面替她止血療傷,她服了三顆碧靈丹,壹面又以本身的真力助她復原,如此鬧了壹個時辰,厲勝男的臉上方始漸有血色,精神也漸漸恢復過來。
  金世遺搖了搖頭,說道:“勝男,算我怕了妳了,妳怎可如此任性胡為?有什麽話盡可和我好好的說呀!”
  厲勝男冷笑說道:“我還沒有罵妳背信葉義,妳卻顛倒責備我任性胡為?哼,和妳好好的說?妳有了什麽谷姐姐、李妹妹,還聽得進我的話嗎?只怕我想和妳說話的時候,妳早已和妳谷姐姐不知走到什麽地方去了!”
  金世遺面上壹紅,心想:要不是看到厲勝男受傷,他剛才確實要隨谷之華而去。厲勝胡又是壹聲冷笑:“怎麽樣?我是不是說到妳的心坎兒了?妳現在還可以追尋妳的谷姐姐呀!去呀!怎麽不去?”
  金世遺擡起頭來,望著厲勝另說道:“妳說什麽,我現在也不想和妳分辨。只是請問:我怎麽是背信葉義了?”心中想道:“雖然在荒島之時,在妳叔祖的威脅之下,我曾與妳冒訊夫婦。我可沒有答應過妳什麽,這三年來相處,也是彼此以禮相待,怎談得上什麽背信葉義來呢?”
  他心念末已,厲勝男已是冷笑說道:“三年前在金雞峰頂,妳曾答應過我壹些什麽?”
  金世遺道:“我答應和妳壹同出海找尋喬北溟的武功秘笈,這件事不是已經做到了麽?”
  厲勝男道:“不錯,這事是已經做到了。還有壹件呢?”
  金世遺心頭壹震,訕訕說道:“還有壹件是助妳報仇,這、這——”
  厲勝男冷笑道:“難為妳還記得。這件事妳做到了麽?”
  金世遺只好說道:“我以為妳今日可以報得了仇的,誰知,誰知,還是給這魔頭逃了。”
  厲勝男道:“原來妳也知道孟神通已經逃走了麽?助我報仇之事,妳既然沒有做到,就想從此不理我麽?這不是背信葉義是什麽?妳說的話算不算話?”
  金世遺給她責備得啞口無言,他確是答應過厲勝男,在未曾助她報得冤仇之前決不離開她的。金世遺心裏嘆了口氣,想道:“原來它是拿這件事來約束我,今日本是助她復仇最好的時機,時機壹周,又不知要什麽時候方能做到了,呀,她真是我命裏的魔星。”
  要知金世遺答應助厲勝男報仇,講好了要讓她親自手刃仇人的,並非簡單的壹手替她包辦。
  要達到這個目的,只有兩個辦法,壹是助她練成喬北溟秘笈的絕頂武功,令她的本領確實可以勝過孟神通;二是設法損耗孟神通的功力,然後讓厲勝男壹擊成功。他今日所采的就是第二個辦法,不過由於李沁梅、谷之華都在場,他不想露面,故此想假手金光大師、痛禪上人等人之力,先耗損孟神通的功力,誰知厲勝男還是報不了仇。
  這個時機錯過,孟神通已不知逃向何方,而且即算找到了他,報仇亦非容易。金世遺今日著了孟神通所顯的本領,深知若由厲勝男單憑自己的本領,即算練成了喬北溟秘笈的絕頂武功,也還是敵孟神通不過。而且,不但此也,金世遺自問,也沒有勝得孟神通的把握,因為各得半部秘笈,大家練到最高境界,才不過是半斤八兩。何況孟孟神通得的是下半部,下半部比較偏重於社敵制勝的武功,說起來還是孟神通稍占上風。總之,若依照諾言,待厲勝男報得了仇自己才得自由自在,真不知要到何時何日方能擺脫了她!金世遺方自心亂如麻,眼光壹瞥,只見厲勝男淚光瑩然,便咽說道:“世遺,幾年來我累妳已經不少,我現在還月妳的諾言來束縛妳,妳心裏壹定怨我恨我,算了吧,妳要是心裏不願意,咱們就此分手,此後我是生是死,也不必妳再管了。世遺,我答應妳,讓妳把妳的諾言壹筆勾消,我也不再說妳背信葉義了。”這番話她帶著硬咽道來,更顯得楚楚可憐,與剛才的疾言厲色,完全兩樣!說也奇怪,不過片刻之前,金世遺還在因為無法擺脫她而煩惱,如今聽得厲勝男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抽抽噎噎的說了這壹番話,卻忽地感到內愧於心,不由得心中想道:“她自斷經脈,雖然邪得出乎常理,但這還不是完全為了我麽?她用性命來挽留我,我卻老是想擺脫她,難怪她要罵我寡情薄義:”
  這樣壹想,盡避金世遺對谷之華情有所鍾,但對厲勝男的壹片深情,也不能不深深感動!何況他們到底在荒島上相處了三年,平日朝夕相對,也許還不覺得什麽,若要驟然分手,金世遺也覺得不忍於心。
  厲勝男的眼淚軟化了金世遺的心腸,他不知不覺的輕輕握起她的手來,替她拭了淚珠,毅然說道:“大丈夫壹言既出,豈能反悔!妳放心,無論如何,我總要助妳報了血海深仇!”
  厲勝男收了淚珠,嫣然壹笑,仰著險問道:“若果我十年報不了仇?”金世遺道:“我就十年不離開妳!”厲勝男道:“若果我壹生報不了仇?”金世遺道:“我就壹生不離開妳!”厲勝男道:
  “嗯,這不是太拖累了妳嗎?呀,世遺,妳待我這麽好,我真不知道該怎麽感激妳!”說著,說著,眼淚又滴了下來。這幾句話說得無限溫柔,金世遺不覺心頭壹湯,忽地谷之華的影子似是在厲勝男的淚光中浮現出來,金世遺臉上發燒,但覺壹片茫然,心頭顫栗,輕輕的放開了厲勝男的手。
  厲勝男道:“我不只是壹個仇人,還有壹個,也許比孟神通更為難惹。”金世遺道:“我怎麽末聽妳說過?”厲勝男道:“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於是將金世遺走後,西門牧野和那班黃衣人到來,搗毀了邙山大會的情形說了壹遍,當然也連帶說了西門牧野的來歷,以及他與厲家的冤仇。
  金世遺道:“怪不得孟神通負傷而逃,原來不是敗在金光大師之手。”心中想道:“西門牧野是天下第壹使毒高手,他手下的十三個黃衣人個個本領非凡,確實比對付孟神通更為麻煩。”但仍然說道:“不管妳有多少仇人,如何難惹,總之,不待妳大仇盡雪,我決不離開妳便是!”
  厲勝男壹揖到地,道:“我今生看來已是無法報恩,他生變牛變馬,也要報妳的大恩大德!”
  她這話語意雙關,即是說她本來要以身相許,報此大恩,但金世遺既然鍾情別人,這恩德今生已是不能相報。金世遺連忙將她扶起,對她的話意佯作不知,輕聲說道:“妳妳要這麽說,我以前受了孟神通的傷,還不是妳醫好的麽?好啦,妳現在重傷方愈,不可胡思亂想,就在這山洞好好歇壹宵吧。咦妳怎的多了壹把寶劍?”
  厲勝男剛才作揖之時,長劍觸地,鏗然作響,金世遺才註意到這不是喬北溟所留下的那把劍。但見寶光隱隱透過劍銷,大非凡品,更奇怪的是好似在哪裏見過壹般,金世遺大為詫異,所以將她扶起之後,便立刻問她。
  厲勝男笑道:“這是妳好朋友的傳家之寶物,妳就不認得了麽?”金世遺仔細壹著,笑起來道:“原來是唐經天的遊龍劍,怪不得似曾相識。妳這個玩笑也未免開得太大了:”唐經天亞舌門正派之後,性格是飄逸之中又帶著端莊,與金世遺野馬不羈的性格大不相同,更兼以前為著冰川天女的緣故,所以金世遺壹向不大歡喜他,心中想道:“唐經天這臭小子,讓他受壹下折辱也好。只是這麽壹來,卻難免又要多惹麻煩了!”
  要知遊龍劍乃是天山派的鎮山之寶,唐曉瀾又是被公認為武林第壹的人物,失掉此劍,對天山派乃是極大的恥辱,不論唐曉瀾如何曠達,若然知道此事,也定然要追究的。這種事情,照武林的規矩來說,絕不能壹笑置之。所以金世遺才覺得她開的玩笑太過份。
  厲勝男卻是絲毫不以為意,說道:“我才不是開玩笑呢!妳忘記了我的祖先是喬祖師的弟子,而我自己又曾向喬祖師的遺體磕過頭,答應恪遵他的遺訓,做他的隔世傳人麽?喬祖師的遺訓,其中有壹條是,要得他武功秘笈的人,為他報當年敗在張丹楓劍底之辱,要是張丹楓已死,金世遺笑道:”喬北溟寫這遺囑的時候,最少距今已有二百余年。他大約料想不到,在咱們就找他的後代傳人,總之要大大挫敗他們,才不負喬祖師在荒島苦練武功的原意。“發現他武功秘笈之時,不但張丹楓的墳墓早已湮沒無存,連張丹楓的後人也無從查考了吧?”
  厲勝男道:“不然,張丹楓的後人雖已無從查考,但據我所知,天山派的開山始祖霍天都卻是得到張丹楓指點的,也算得是張丹楓的半個傳人。我今天取了唐經天的遊龍劍,只是稍稍替喬祖師出了當年壹口冤氣,還不能算了,不過,我目前大仇末報,無瑕上天山去找他們的晦氣罷了!”世遺吃了壹驚,想不到厲勝男竟把喬北溟的遺訓如此當真,只聽得厲勝男又柔聲說道:
  “世遺,妳也是受了喬祖師的恩惠的人,要是妳助我報了仇,取回那下半部武功秘笈,咱們都可以揀到天下無敵的地步,那時不但要叫天山派臣服,也要天下各宗各派都認識喬祖師的無上武功,同咱們低首。這才不負喬祖師在荒島的苦修,和我厲家二百年來所受的委屈!”
  金世遺苦笑道:“依妳所言,咱們豈不是以暴易暴,殺了壹個孟神通,卻多了兩個孟神通?”
  厲勝男道:“孟神通殘殺無辜,這才引起武林公憤,咱們練好了喬祖師的全部武功秘笈之後,卻可以不殺壹人,便令各家各派,心服口服!不滿妳說,在火山島這幾年,我日夜思量的,就是回到中土之後,如何為我厲家壹雪沈冤,如何為我厲家重光門戶。要怎樣才能令到武林臣服,我早已有了周詳的計劃了。”金世遺做夢地想不到厲勝男有此野心,呆了壹呆,緩緩說道:“什麽計劃,我倒想聽聽。”
  厲勝男眉飛色舞的說道:“比如說,咱們可以在劍法上打敗唐曉瀾,在內功上戰勝痛禪上人和金光大師,如此壹來,天下還有何人敢與咱們爭鋒?”
  金世遺笑道:“妳也太小看武林人士了,我早年雖然走出了各的魔頭,卻也知道武林中講究的是以德服人,豈能使恃武力?”
  厲勝男道:“剛才所說的不過是計劃的壹部份,壹時間也說不了這許多,總之,只要妳肯依我所言,我自有手段,可以做到不殺壹人,而令天下武學之士,甘心誠服!”
  金世遺心道:“不管用什麽手段,也只是與孟神通在程度上不同而已。具有這樣的野心,總之是要令到武林永無寧日。”
  只聽得厲勝男繼續說道:“自從喬祖師逃亡海外之後,二百年來,我厲家消聲匿跡,不敢冉在江湖露面。所以我家世世代代,都要找尋喬祖師的武功秘笈,為的就是要揚眉吐氣,重振家聲:如今厲家只謄我壹個人,我豈可辜負歷代祖先的期望!”
  金世遺從未害怕過什麽,聽了她此番說話,也禁不住心頭顫栗,暗自想道:“她自幼承受這般家教,怪不得有如此念頭!”他知道厲勝男的性格執物之極,心裏想做的事情,不管用什麽手段,紀要壹定做到。壹時之問,實是難以打消她的念頭,只好說道:“這等大事情,咱們以後慢慢商量,妳重傷方愈,不可過度興奮,還是早些歇息的好。”
  厲勝另軟硬兼施,留住了金世遺之後,滿懷自信,以為金世遺從此定然對她言聽計從,此際聽金世遺如此說法,雖然有些不滿,但金世遺也沒有反駁她,她心想只要金世遺不離開她,總有辦法令他俯首貼耳,而且她也實在心力交疲,需要歇息了,便不再言語,抱著滿懷希望,沈沈睡去。
  金世遺守護在她的身邊,思如潮湧,不知怎的,竟感到寒意直透心頭!月光從山洞上方的縫隙照進來,厲勝男睡得正酣,櫻唇半燉,微現笑容,可以想像她正在做著得意的美夢,睡美人本就分外嬌媚,月光下沈睡的厲勝男笑魘如花,顯得更動人了。
  金世遺這三年來不知曾見過多少次厲勝男的睡容,從無壹次有今晚見到的這樣可愛,但他對著這樣嬌媚的睡美人,卻又隱隱感到恐懼,這種恐懼之感已經不是今晚才有的了,三年來每當他與厲勝男單燭相對的時候,總會感到莫名的恐懼,但這種感覺,卻又川今晚最為厲害,令他的目光幾乎不敢再去接觸厲勝男那夢中的笑容!“自從認識它的那壹天起,她就壹直糾纏著我,像我的影子壹樣,令我怎樣也擺脫不開。她對我是真情戀慕還是別有用心?要我助她取到喬北溟的武功秘笈,助她練成秘笈上的上乘武功,再助她重振家聲,稱雄天下?”
  金世遺思如潮湧,又不自禁的看了她壹眼,她衣裏上還有點點斑斑的血跡,那是她自行震裂經脈之後,所咯出來的鮮血,金世遺不禁又是壹陣顫栗,恐懼之中也有幾分感動,是啊,即算她別有用心,但卻也不能否認,她對自己確是真情壹片。
  外面的月亮似是突然被烏雲遮著,山洞裏漆黑壹片,金世遺忽地有壹個奇異的感覺,感到自己是被厲勝男拖著,墜向那無底的黑暗的深淵!這利那間,他不自禁的想起了谷之華來,這兩個同樣美艷如花的少女卻是多末的不同呵!谷之華像是清早的朝陽,即算在她最傷心失意的時候,從它的身上,也令人感到壹種向上的希望!感到善良、感到正義、感到寬和!從屬勝男的身上,他只感到偏窄、邪惡和野心!“谷之華今日遭遇了這麽多的折磨,現在不知在哪裏傷心暗泣?呀,難道我這壹生就要壹直伴著厲勝男,和她壹同墜向黑暗的深淵?”金世遺想到這裏,忽地把心壹橫,跨過了厲勝男的身子,軌想悄悄的離開她。
  然而也就在這壹剎那,月光又照了進來,厲勝男忽地轉了個身,她臉上的徵笑不見了,敢情是在夢中碰到了不如意的事?櫻唇緊閉,似是帶著幾分幽怨,壹片哀愁。
  金世遺停下了腳步,心中在自己責備自己:“我說過的話怎能不算?她身負血海深仇,孤苦伶仃,我能忍心讓她被孟神通所害而不管嗎?呀,我也未免把地想得太過邪惡了,她縱有幾分邪氣,也是因為自幼承受那般家教,總得假以時日,才能改變過來。我不理她,她豈不是更要走到邪路上去?”就這樣金世遺欲行遠止,壹夜無眠,和衣坐在厲勝男的身邊,直到天亮!正是:
  情孽牽連難自解,幾回欲去又還留。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未完待續】
  字節數:22244字節
  
上壹頁

熱門書評

返回頂部
分享推廣,薪火相傳 杏吧VIP,尊榮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