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講妳聽

　　顧若言此時就象壹個無助的孩子，可憐、企盼的看著我。我知道她的話裏絕沒有什麽別的意思，就只是害怕孤獨，希望有人能夠陪伴她，不讓她那麽寂寞難熬。
　　我心裏嘆氣，雖說孤男寡女同處壹室，難免不便和不合適。但看到她那麽可憐，又讓我十分同情她，狠不下心來壹走了之不管她。
　　我猶豫了壹下，正要說話。顧若言忽然以手捂口，作勢欲嘔。但壹次沒能嘔出來，她馬上掙紮下床奔向衛生間。剛沖進去，第二次嘔吐終於噴發，我聽見衛生間裏陣陣嘔吐之聲，和顧若言難過之極的喘息。
　　我不放心，也跟進了衛生間中，只見顧若言趴在抽水馬桶口，跪在地上，兀自還在不停的幹嘔著。我馬上從墻上取下壹塊毛巾，用水浸濕了，再返身遞給她，同時左手輕拍她的背部，好讓她舒服些。
　　顧若言嘔了壹陣，東西倒沒吐出多少來，只有很多刺鼻的酸水。看樣子她晚飯都沒吃，就在那兒喝酒了。她終於再也吐不出什麽來，有氣無力的坐倒在地上，背靠著浴缸喘著粗氣。我只好用毛巾把她臉上剛才嘔吐後溢出的眼淚鼻涕和汙物通統擦幹凈，又問她：“經理，現在妳覺得怎麽樣？好點了嗎？”
　　顧若言不答，只是胸膊急劇起伏著，顯然體內還在翻江倒海，萬分不適。不過吐過之後，她的意識已經清醒許多了，她伸出手接過毛巾，翻了個面，推開眼鏡擦起自己的眼睛來。
　　我再道：“好點了嗎？要不要我扶妳回床上去？”
　　顧若言看了我壹眼，點了點頭道：“等壹下！”說著就著毛巾，用力的擤起鼻涕來。擤完又擦，擦完又擤，這條毛巾已經臟到無處可用了。
　　顧若言隨手把毛巾丟在壹邊，她那直挺的鼻子因為用力而變得通紅，但呼吸開始正常起來。我用手扶在她腋下，又問：“好了嗎？”
　　顧若言抱歉的壹笑，左手撐地，想自己用力起來。我忙再加壹把力，把她從地上扶起，支撐著她回到了床上。
　　顧若言似是全部力量都已隨著剛才的嘔吐而消失了，她軟綿綿的躺倒在床上，便有氣無力的閉目養神。我抓起放在床邊的水杯，道：“喝點水漱漱口吧，吐了壹陣，嘴裏壹定很苦罷？”
　　顧若言睜開眼來，她又“嗯”了壹聲，將上身吃力的撐起準備喝水。我見她如此無力，只好壹只手端著水杯，壹只手伸出去扶著她的背，餵她喝下了三大口開水。
　　喝下開水的顧若言好似舒暢多了，她嘴唇離開杯口，用眼神感激地註視著我，輕聲道：“唐遷謝謝妳！現在我已經好多了。”
　　我放下水杯，看她的樣子似乎真的清醒了過來，便問：“妳這幾天晚上，都是在外面喝酒喝到天亮，沒回家來過？”
　　顧若言把眼神轉到壹邊，痛苦淒涼的神情壹望即知。她沈默了半晌，才道：“也不每晚都是，有時候我壹晚待在辦公室裏，哪兒都沒去。”
　　我點點頭，又道：“妳準備這樣自暴自棄，整日喝酒麻醉自己的過壹輩子嗎？妳知不知道再這樣下去，妳的人生、事業甚至健康都會被妳自己給毀了。離婚的決定是妳自己做出的，既然妳會那麽痛苦，當初為什麽要答應妳丈夫離婚？既然妳選擇了離婚，妳就要振作起來，努力擺脫妳丈夫的陰影，為自己尋找幸福。而現在妳整天表現得痛不欲生，醉生夢死的，妳以為妳丈夫會同情妳嗎？不會的！那種負心的人只會嘲笑妳，而別人不知道情況，也只會看妳不起，妳這樣的活著那還有什麽意義？”
　　顧若言被我壹番話說得眼眶通紅，淒然欲啼。她低下頭，用力吸著鼻子。我說了她壹通後，覺得有點過於嚴厲了，她又不是我的親人，我好象沒什麽資格這樣說她。
　　但我仍是很生氣，不說話時，我習慣性掏摸出煙來，取壹支點上。那知我才吸了壹口，顧若言擡起頭來，伸手從我嘴上搶走了這支煙，放進了她嘴裏猛吸起來。我壹怔，心想：好嘛！現在是又喝酒又抽煙了，往後不定還會怎麽折磨自己呢。這女人什麽都好，就是有什麽事都只會悶在心裏，從不對人說，還有就是喜歡虐待自己，把自己搞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
　　我無言，默默又取出壹支煙來，又點上了吸著，我們倆人沈默相對，半天之間，只有抽煙的吐氣聲。
　　為了打破我們之間的沈默，我開口問她：“剛才妳的電話怎麽突然斷線了？後來怎麽打都打不通了。我好象記得最後是妳發出壹聲驚叫，還以為妳出事了呢？嚇得我趕緊就跑來了，來了才發現妳沒事，倒是嚇我出了壹身冷汗，這倒底是怎麽回事？”
　　顧若言彈了彈手中香煙煙灰，嘆道：“現在也只有妳會關心我了，我的身邊除了妳，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值得信賴的朋友了，我顧若言活到這個份上，真是失敗，唉！”
　　她停頓了壹下，又道：“剛才與妳通電話時，剛好我身邊有人打架，壹個人拎起酒瓶甩過來，剛好落在我腳下摔成碎片。我被嚇了壹跳，手機掉在地上，摔壞了。”
　　我“哦”了壹聲，明白了。道：“那妳現在覺得怎樣？吐過之後還難過嗎？”顧若言道：“吐掉後人清醒多了，就是頭還是很痛，又昏沈沈地，很不舒服。”
　　我道：“那麽妳還是早點休息吧，以後別老是喝酒了，每次都喝到大醉為止，對身體很不好的。如果妳覺得孤單，可以打電話找我聊天，我有空也會過來陪陪妳。最主要的，是妳壹定要振作起來，忘掉那些不愉快的回憶，重新過上開心的生活。建議妳出去旅遊壹段時間，換個地方換個心情，飽覽祖國的大好河山或者幹脆到外國去，領略壹下異國風情，都能讓人迅速的從痛苦中解脫出來。也許回來以後，妳已經忘了煩惱，變得很快樂了呢！”
　　正在吸煙的顧若言聞言“嗤”地壹笑，卻被濃煙嗆到了，壹邊大聲的咳嗽，壹邊笑道：“咳咳……說的簡單，咳咳……咳咳，妳以為咳咳……說忘了就忘了？要是出去旅遊壹下就能忘掉煩惱，那這個世上就不會有人痛苦了！”
　　我道：“好啊！妳終於笑了，妳看，笑起來是不是比流眼淚時開心多了？這樣就對了嘛，有的時候不要去想不愉快的事，也能達到開心的目的。”
　　顧若言苦笑著搖頭，道：“行了行了，我明白妳的意思，我會嘗試著學會忘記的，妳就別為我操心了。妳不是要走了嗎？那就快走罷，別打擾我休息！”
　　我“哎”了壹聲，丟掉煙蒂，站起來說：“那我先走了，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打我手機就行，早點睡罷。”
　　我替她拖過了被子，但衣服就不敢幫她解了。對她微笑壹下，轉身向門口走去。
　　我剛打開房門，忽聽顧若言開口叫我：“唐遷！”
　　我回頭，訝道：“怎麽啦？”
　　我看到顧若言臉上有三分害怕，三分難為情，三分寂寞和壹分不舍。她嘴巴張了張，半天吐出壹句話：“妳……可不可以等我睡了再走？我怕我壹個人在這裏，會睡不著。”
　　我明白她的內心，雖然顧若言已經有很長的時間自己壹個人獨守空房了，但那時她還是有企盼的，她企盼著她丈夫會回來，會回心轉意。所以日子雖難過，但並不難熬。但自打離婚後，無盡的空虛向她襲來，漫漫長夜再也不會有人來陪伴她了。那孤獨感會比以往更強烈十倍，那難熬的滋味會比平日更痛苦十倍。所以她才寧願在外面喝到爛醉，在辦公室裏坐到天亮也不願意回家。
　　我又同情又無奈，嘆了兩口氣，把房門關了回去。我走回床邊，道：“好，我等妳睡著了再走。”
　　顧若言臉現微笑，她馬上除掉鞋襪，睡進了被子裏。我拖過壹張椅子，就在她床邊坐下，道：“閉上眼睡罷，我就坐在這兒。”
　　顧若言嗯了壹聲，開始在被子裏脫外衣，壹會兒都拿了出來扔在床角。然後她頭枕在自已的壹只手上，看著我問道：“對了，妳不是要和我說妳辭職的原因麽？那妳現在說罷，如果不是很有趣的話，說不定我聽著聽著，就會睡著了。”
　　我笑道：“我這又不是講故事，再說妳也不是小孩子了，還需要大人邊講故事邊哄睡覺嗎？”
　　顧若言似乎很安祥，她睡在被窩裏，身邊有個男人可以陪她說話，她感到很滿足。她的臉上帶著笑容，還開我的玩笑：“聽妳的口氣，好象經常做邊講故事邊哄小孩睡覺的事。妳已經有小孩了嗎？”
　　我道：“我倒是沒小孩，但我有壹個小我九歲的妹妹，她小時候每晚睡覺時不聽個故事是絕不肯閉上眼睛的，我是哥哥，沒辦法，大部分時候都是我來講這個催眠故事的，所以講故事我很拿手的哦！”
　　顧若言道：“那妳們兄妹感情，壹定很好吧？”
　　“還算好吧！”
　　“唐遷，妳有家人，真幸福啊！”
　　我壹時沈默下來。在平時工作中我逐漸了解到，顧若言十四歲喪父，二十歲時母親也病死了。她大學畢業後壹個人來到這個城市工作，嫁給她丈夫後又壹直沒有小孩。可以說在這個地方，除了她的丈夫，她沒有壹個親人。現在她連唯壹的親人也離開了她，難怪她終日心灰意懶，借酒澆愁。
　　我又想到自己經常抱怨因為貧窮而被別人瞧不起，以至於憤恨不平，仇視富人，認為自己懷才不遇，上天待我不公，所以郁悶無比。其實我比起很多人來，我不知有多幸福！我身體健康，衣食溫飽，父母健在，家庭和睦，還有壹個愛我的女朋友。人若如此，夫復何求！只是有的時候命運喜歡開玩笑，會不斷的安排壹些小誤會，小風波，讓妳不由自主的隨波逐流著改變自己的思想和行動。比如我辭去工作的事，若是沒有發生過那壹系列的風波和誤會，我想我也不會變化那麽大罷？
　　我輕輕的嘆著氣，又掏出煙來吸。
　　顧若言見我無語嘆氣，小聲地道：“我說錯了什麽了嗎？我看妳不大高興。”
　　我吸了口煙，笑笑道：“不，我只是想起了壹些我自己都無法掌握的事，有點感慨而已。”
　　顧若言道：“是和妳辭職有關系的嗎？”
　　我吃驚於她的敏捷的判斷和準確的直覺，難怪她能當業務部經理而我當不來，這女人的確有過人的地方。雖然在她感情的低潮期，但她的思維仍十分的敏銳！
　　我道：“是，有點關系。”
　　“那妳對我講講罷，如果我沒睡著，還可以為妳出出主意。”
　　我吸著煙，思考了壹陣，我決定對她訴說自己的壹切秘密，不做任何保留。有時候人有秘密或者心事壓抑在內心裏過長時間，會對自己內心的負擔加上很沈的重量，對自己是很不利的。所以人類都會需要有壹個可以傾訴心事的朋友，這個朋友可以不必是最要好的，但他必須是最牢靠最安全的。
　　顧若言正是眼下最合適讓我吐露心事的人選。第壹，她為人沈穩牢靠，甚至有些冰冷淡漠，不會把我的事傳出去。第二，她現在也有秘密被我所了解，我們正好有些同病相憐。第三，她對我那些事全不相幹，可以毫無顧忌的全告訴她。第四，我信任她，覺得她是個好人。
　　壹支煙吸了壹半，我終於開口，道：“我這個原因很復雜，妳要是想聽懂，必需要聽我從頭說起。這壹從頭說起，話可就長了，妳真的可能會聽壹半後，無聊得睡著了。”
　　顧若言將身體全部裹在被子裏，只露了個腦袋在外面，她道：“沒關系我想聽，妳去把大燈關了，只留壹盞床頭燈好了。妳慢慢講，如果我真睡著了，那明天晚上我睡覺的時候，妳繼續講給我聽好了。”